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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四十八回 情仇(三)

  第四百四十八回 情仇(三) (第1/2页)
  
  她捶着他的胸口,面如彤云般红透,一个不留神,被他拉住腕子,跌坐在他怀中。他握住她的手,眸光歉疚,尚未言语,她便已心领神会,双手环上他的脖颈,低眉浅笑:“即便此生都被困在这里,我也与你不离不弃。”
  
  大雪又纷纷扬扬一连下了数日,天不亮,六曲便进山砍柴,挑水,直到暮色四合方才回到寺中,而一入禅房,暖意扑面而至。
  
  香茹已拢了火,热好斋饭,沏了香茶,绿莹莹的水中映出如花美眷的笑颜。
  
  若褪去那一袭僧袍,他们当真如寻常人家的寻常夫妻一般,只可惜这寻常夫妻唯能立于这方寸之间,见不得光。
  
  寒风自窗缝间掠进来,掠过香案之上的佛像,一页页翻动经卷,恍如隔世。
  
  入夜,外头黑漆漆一片,无弦月,无星辰,亦无风声,静谧的令人顿觉时光停驻,岁月静好。禅房内灯火如豆,暖暖的笼一团昏黄光晕。
  
  六曲盘膝坐于蒲团上,微眯双目敲着木鱼,只是咚咚声不比往日,急一阵缓一阵,就如他的怦然心动。
  
  他时时睁开眼,瞟一眼坐在灯下,垂首补衣的香茹,点点光晕落在她的周身,抬手间皆漾起似水流光。
  
  她猛然抬头,弯着眉眼对上他沉如古井的眼眸,浅笑道:“只出去了一趟,瞧瞧你这衣裳,也不知你的功是怎么练的。”
  
  麻色僧袍的衣袖上划出道长长的口子,破损处被撕得参差不齐,像是枯枝所划,六曲的法力深厚,就那份踏雪无痕的功力,一干众僧就无人能及,寻常情形,是万不会将衣裳弄成这样的。想来是佳人在侧,累及佛心不稳,连法力境界也动荡起来。
  
  六曲从袖中摸出支簪子递给她,她微讶:“你从何处弄来的。”簪子置于灯下,莹润半透,光华流动,是块上好白玉制的,簪头处雕了数朵纤纤白梅。
  
  “今日下山给寺中采买,见到这个,就买了回来,你可喜欢。”
  
  她眸中泛起软意,将簪子递了过去,偏头笑看着他。
  
  他一笑,稳稳的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。
  
  在镜前晃了晃,她回首浅笑:“大头和尚,你去买这等姑娘用的物什,不怕惹人笑话吗。”
  
  六曲捻着佛珠笑着摇摇头,他有变化之术,自然是不怕的,只是她不知晓此事,她的这份担心,在这段为世人所不容的情事中,愈显得弥足珍贵。
  
  她靠在他的肩头,湿漉漉的头发掠过他的脸庞,散发出好闻的花香。
  
  他用手挽了挽:“好香。”
  
  “嗯,调了梅花汁子在里头。”她微微点头,面颊上漾起绯红。
  
  日子过的细水长流,落葵其实很羡慕这样的日子,人常说,日子过的跌宕起伏才会有激情,可是总要遇到阻碍,才能有跌宕,有起伏,只怕阻碍太多,只是她生性懒惰,会经受不住折腾,早早的就缴械投降,有多远逃多远,故而像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才是最适合她的。
  
  雪下下停停,一连持续了半月,总算盼来了个难得晴好的天,日光和煦,照的雪地微微泛出暖意。
  
  主持请了六曲到禅房问话,一入禅房,赫然见那锦衣男子也赫然再立,面上溢满洋洋自得的笑意。防来防去竟没防到他有此一招,他自称是刘家的当家人,而六曲勾引他的寡嫂,拐带人口,不依不饶的要请主持给个说法。
  
  六曲本就理亏,再一听主持说要搜房,更是大惊失色,死死拦住房门寸步不让,在禅房前推搡起来。
  
  房门猛然大开,香茹冲了出来,跪在主持面前:“主持,是我勾引了大师。”话未完,她已低伏在地,泪珠儿滴滴落于青砖地上,如墨色深沉。
  
  六曲哀叹声声,眸光暗淡,衣袖间的冷然梅香似染了血腥般狂躁,步履踉跄的揽住香茹,久久不肯放手。
  
  其实他早该明白会有今日,此事本就为世人所不容,更何况还有个心怀不轨的二少爷。
  
  主持本不相信六曲能做出此事,可眼下是证据确凿了,佛门戒律岂是儿戏,更何况六曲是得道高僧,名声在外,说白了就是寺中的脸面,如今脸面扫地,他这个主持也顿觉无光,不得不严惩了。
  
  于是,香茹被锦衣男子带走,至于如何惩戒,那是人家的家事,想管也管不得了,她一步三回头的离去,眼眸中已没了泪水,只余一片朦胧水雾,一潭死水般枯败无光。
  
  一日一日,六曲在禅房里,不礼佛,亦不参禅,只执了笔,在素娟上绘出他记忆深处,那媚眼如花的素装女子,或执伞依梅,或回眸浅笑,或折枝轻嗅,或素手烹茶,或拨弄琴弦,或垂首补衣。
  
  一日一日,六曲无法想象,被带走的香茹,要承受何等羞辱,他虽未在民间长居,却也知晓民间的规矩,像香茹这样的女子,做出此等有伤风化之事来,是要被浸猪笼的。
  
  抚着画中之人,一想到香茹或许会身死的结局,难以自持的悲痛自心底漾出,她与他一开始的偶遇,注定了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赌局,纵然是身败名裂,纵然是万劫不复,他也要搏上一搏。
  
  他陡然扔下笔,迎着晨起的纷纷细雪,头也不回的决然下山,独留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。
  
  他数十年苦修的佛心,早已在与香茹偶遇时轰然坍塌。那双往日里不沾血腥的手,头一回没有用来救人,而用来伤人,染上了无辜之人的血,带走了满身伤痕,满心伤痕的香茹。
  
  六曲违背心誓,执意要还俗迎娶香茹,主持也难以阻拦,只提出了一个条件,香茹不能住在寺中,以免玷污了佛门清净之地。他将她送到了后山她原本的住处,日日送各色补品过去,只待她养好了伤,便可行还俗之礼,再行迎娶之事了。
  
  他还俗的前一日晚间,是个晴好的天,连着下了数日的大雪停了,一弯弦月悬在西墙,隔了低矮的篱笆,可以望见天际边的朵朵层云,房内皆是自梅林摘下的红白梅花,重重花影似是隆冬时节开遍了春花,是极好的兆头。桌案上供着一对龙凤喜烛,床榻上铺着大红被褥,顶帐上合欢花铺撒如浮云重重。
  
  直到此时,方才觉出浮生如梦,浮生之苦过尽,如梦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。六曲的手触过桌案上的大红吉服,心下软若轻雪:“喜欢吗。”
  
  香茹垂着头,面颊泛起羞涩绯红,他缓步上前,牵过她的手,指尖微颤,凉如晚秋深潭:“明日是个好日子。”
  
  她猛地抬头,眸光如暮春寒星,光华蒙尘像是被铅云遮蔽,心头闪过一丝微薄的念头,浅浅皱眉:“你,不悔,舍弃了你的佛祖,做个俗人,当真不悔。”
  
  他抿着薄唇,神情坚毅的不可动摇,只微微一笑,尚未有话说出,香茹已软软靠在他的肩上,眸中万般光华流动,牵出个绝世倾城的笑,唇在六曲的唇边停驻,复又缓缓掠过他的面颊,对他附耳道:“别说,什么都别说,我怕你说出的,并不是我想要的,所以......”她的指尖在他的心口处画了一个圈儿:“不要说。”
  
  次日,晴好的天,猛然阴沉起来,纤云低压,隆冬时节竟响起了滚滚惊雷,重重云朵皆化作细雪纷纷,铺天盖地,绵绵无声。
  
  六曲将禅房扫了又扫,佛像擦了又擦,那些不知翻了多少遍的经卷,摞的齐整,自今日后,就与佛门再无瓜葛,一步踏入红尘,甘心俗世纷扰,他无一丝的后悔。只是,只是这后来的事,越来越偏离他的心中所愿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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