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三十八回 玉竹 (第2/2页)
明媚春光擦着指缝缓缓老去,西斜日光里花影微漪,如渐去春光般浮影寥寥,四下里雾霭沉沉,连绵不绝的暗色浮云如打翻了的墨池,将忽明忽暗的光亮染得丁点不剩。
晚间,白商陆在书房看着公文,忽地门帘窸窣响动,抬眼瞧见玉竹挑了帘子进来,她今日着了一袭红色的罗裙,一双美目含情带笑,面若桃红,白商陆望的有些心旌摇曳。
倾国倾城大抵就是如此了,也难怪石决明与白商陆皆对她倾心不已,她是难得的美人,静时温婉若水,动时英气照人。
她执了剪刀剪掉灯芯,灯火“啪”的一声,陡然亮了几分,昏黄的光晕笼着她的剪影,烙在窗纸上,娟秀的如画本描摹,她回首抿嘴笑道:“灯如此暗,也不怕看坏了眼睛。”言罢,笑着来捉白商陆的手。
白商陆凝望着她,一时间有些失神,怔了许久,直到望见她脸颊上的红晕,方才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来,执了笔淡淡道:“我还有些公事要忙,你先歇着罢。”
“无事,时辰尚早,我陪你呆会儿。”玉竹撩起额前碎发,凑到白商陆近前,一阵阵幽香令他的呼吸有些急促,他放下笔,极力的定了定神,仍是不由自主的揽住了她的肩头。
玉竹无声的一笑,腮边梨涡极美,美的令人移不开双目,头轻轻抵在了白商陆的肩上,昏黄的灯火落于二人身上,几多旋旎。
良久,白商陆似是猛然醒神,不着痕迹的推开玉竹,淡淡道:“你先回去罢,这几日公事多,过几日我去看你。”
“好,我给你备了些宵夜,你想着用。”玉竹起身,理了理发髻衣衫,手拂过面颊时,侧目瞧见桌上的一张名帖,她微微一怔,转瞬将失魂落魄掩藏起来,藏的几乎察觉不到。
望着玉竹走远,白商陆原本平和的面庞阴沉下来,沉的如夜色,几乎可以滴下墨来,一拂衣袖,将边上的宵夜扫在地上。
下人听得声响进来,皆是面面相觑,无比诧异,他一向平和淡薄,唇角上扬便是笑了,眉心微蹙便是怒了,情绪皆淡淡的如浅墨,这样的愤怒还是头一回,真不知是从何而来。
次日晚间,玉竹照例领了侍女,提着食盒去了书房,却吃了个闭门羹,书房里黑漆漆的一片,空无一人,只有一个小厮立于门前,玉竹落寞问道:“老爷呢。”
“回夫人的话,老爷还未回来。”
“去接老爷回府的人是如何说的。”玉竹微微蹙眉,捂了心口问道。
“这......这,老爷说还有些公事要忙,要夫人先歇着。”小厮战战兢兢的回话,仿佛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隐秘,侧目瞧见玉竹愈发阴沉的面色,他登时再不再多说什么。
玉竹转身离去,方才缓行了几步,却又猛然转过身来,疾步冲到门前,指尖触碰到有些斑驳的红漆,微微一顿,她猛然推开房门,借着昏暗的灯光,瞧见了桌上的名帖,上头簪花小楷写的几个字,刺得她眼眸微痛:“风荷水阁”。
她的面色愈加苍白,久居于此地的人,怎么会不知道风荷水阁的名头,那是个故都最有名气的青楼,居于此地的男子,十有**都去过此处。
她捂着心口,呼吸中带着丝丝疼痛,倚在门边缓了半响,满面苦笑着摇了摇头,最怕最担心的事,终于还是没有躲过去,原来几多生死相随终是难敌过风花雪月。其实这在寻常夫妻间本是寻常事,可她这般在意只因为他们并非寻常夫妻,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生死,才会难以容忍第三个人的存在。
至此后一连半个月,玉竹便再未见过白商陆的面,她仍旧每日亲手制了糕点汤羹,命人送过去,只是再没有只言片语给他。
玉竹将自己圈在了后院,将那些与自己有关,或是无关的纷纷扰扰,统统关在门外,将看不到的与听不到的,都当作是不存在的,人常说,耐得住寂寞,才能守得住繁华,可如今她渴望的相敬如宾似乎正慢慢远去,繁华也只能是欺得了旁人,骗不了自己的寂寞。
夜色中的风荷水阁正是热闹喧嚣刚刚起了个头儿,渐次亮起琉璃光华,浅笑软语和着夜风越飘越远。白商陆迈着微醺的步子出了水阁,一路往改了名头的驸马府,现如今的白府行去,自那日洞房花烛后,宿在书房成了他的寻常事,而自从在风荷水阁遇到了半枫荷,每日在此处流连到子时才回府也成了寻常事,他今日回的算是早的了。
白商陆手中仿佛还提着个描的精致的盒子,里头盛了支白玉簪子,是他前几日亲手绘的花样子,请了能工巧匠雕的,原以为他是要送给相好半枫荷的,谁想他在水阁里转了一圈,又原封不动的带了出来,其实这一日是玉竹的生辰,原就是因着她出生在春日里,满院子如翠玉般的竹子,才取了这么个小气却生机盎然的名字,原来白商陆一直都记得这个日子。
玉竹住的院落里头遍植翠竹,一场春雨过后,洗的竹林通透凝碧,远远望去当真如一块翠玉,如今掩在夜色中,白商陆手中的风灯照遍竹林,直如翡翠绿光。
玉竹与白商陆虽为夫妻,却分房而住,两人想见上一面,还得跨前院穿后院,白商陆说是宫中旧例,有时也会暗自骂上一句什么狗屁旧例,简直是不人道。他与玉竹的日子过的疏离客气,渐渐的,十天半个月才见次面也成了寻常,见了面略点点头便算是亲厚。
“公主呢。”白商陆踱了几步,踟躇着轻叩房门,开门的是玉竹的贴身侍女,在陈国时,石决明怕玉竹身边无可靠的人伺候,做主将她的贴身侍女留了下来,后来又一同放回黎国故都。
“老爷回来了,公主已歇下了。”
白商陆眸中清晰的划过一丝失落,连淡笑亦是苦涩的,点点头道:“如此,我进去看看罢。”
侍女侧了侧身,让出内室的一番景象,房内灯火如豆,夜风拂过,曳地的青色如纱帐幔微动,玉竹背身儿躺在榻上,一袭如瀑乌发散落在床沿,薄薄锦被勾勒出她纤弱的身量,瞧着仿佛比初回故都时更瘦了几分。
自打见过了那张名帖后,玉竹的面上就始终淡如静水,悲喜不惊,所有情绪皆敛的一丝不漏,活的如枯井般了无生趣。她如此模样,令人有种不祥的预感,人生本就有太多的不许这样,不能那样,若是再连哭与笑都不能肆意而行,早早晚晚都会熬到干涸,成了枯井。
白商陆欠身想要抚一抚她,手却在半空中悬住,一动不动,只片刻功夫,已极快的收回到袖中,连带那簪子一并收了回去,少有的愁苦神情一闪而过,便默然无声的退了出去。
本以为他会就此走了,谁想这厢房门一关,他便就着墙根泄了气,靠在廊下如泥塑般一动不动。
原来玉竹只是假寐,夜深人静的,她与侍女的声音传的极远,本就没有刻意压低声音,耳中自然听的一丝不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