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百二十章 睡个好觉 (第2/2页)
“深狱领主”怀特海德,在第二次猎魔运动中暴露了身份。他是法夫坦纳的雾精灵冒险家,“红谷伯爵”埃兰诺尔的情人。此人的危险在于其影响。法夫坦纳的使节到过铁爪城、四叶领和威尼华兹,期间,队伍中的每个人受到大家的礼遇。特蕾西竭尽全力回忆,也无法确定其中是否有可疑之辈。我们很可能无知地接待过一位恶魔领主。
当他开始以真面目示人时,大家方才体会到残酷。飞鹰城沦陷得太快,近三分之二的居民成为俘虏,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死人。提温公爵受邀前来王都参加会议,险之又险地逃过一劫。他麾下的封臣只有少数跟随,留下的人堪称全军覆没。拜恩的恶魔不要赎金,只要人质。夜莺告诉她,来自加瓦什的亡灵作为恶魔的先锋,在攻下飞鹰城后,数量不减反增。毫无疑问,他们从西境人中获得了补充。
诸神保佑,她心想,拜恩人止步于鸢尾领,暂时没有顺流而下的势头。于是西党成了这次意外的最大输家,与特蕾西的计划相互应和,使女王党开始在朝堂上占据优势。
她意识到自己必须抓住机会,将政敌从妹妹的花园中铲除:劳伦斯·诺曼是第一个,提温·梅塞托里可以是第二个,也可以逃得一命。这小子孤家寡人,对她没有威胁……公爵真正的目标是维尔贡·托斯林。伊斯特尔是不听管教的王国继承人,但若失去王党和寂静学派的支持,想必会懂得仰仗亲族的道理。
不管怎么说,他是弗莱维娅的亲生儿子,也是我的血亲。妹妹在政治上十分愚笨,却出于母亲的天性,对每个孩子都爱护非常,这令伊斯特尔也很亲近她。特蕾西知道该怎么说服这对母子,毕竟,这对双方都有好处。
诺曼死后,塔尔博特家族也大势已去。他的替身会在动荡时期安定人心,并听从特蕾西的每一道命令。她打算把葛隆的孙女、北方热土的公主接来王都,由长子巴彻勒迎娶。或者干脆让伊斯特尔休妻娶她算了,总好过提密尔家的杂种血脉……
巴彻勒。特蕾西忽然想起他来。王国大法官在铁爪城有自己的住处,他的回家更像拜访,多半别有意图。妮娜将他领进内室时,园丁刚拿走回信,与他擦肩而过。
巴彻勒没给她带来惊喜。“我们在布列斯的朋友找到了王党的目标。”他告诉她,“多兰很快将安排那私生子返回祖国。”
这下,另一封信的问题也解决了。公爵的心情重新好起来。只是她曾以不理智的状态下达过一个愚蠢的命令,如今用到了对方,但愿“朋友”能有所补救。“他怎么说的?”
“很简单,他以救命恩人的立场劝说萨斯杰。”巴彻勒得意地微笑,好像这点子是他想出来的。“多兰没否认之前的事,而是编造了谎言。他说你的确下令处死他,但他没有听从,反而将萨斯杰放走了。”
这倒是事实。回忆让公爵很不快,她自是没打算放过那小崽子,但与王党的盟约和鞭长莫及最终令她放弃。布列斯的“朋友”来自深水港多兰家族的分支,而深水港是威金斯的封臣。此人抛开了家族支持,远赴布列斯塔蒂克,特蕾西也拿他没什么办法。
“如今王党传来新的命令,提及要扶正加文伯爵之子的名分。于是西莱夫·多兰又悄悄找到萨斯杰……这下,那私生子便完全信任他了。”
“这家伙倒是个人才。”特蕾西评论。
“不论如何,他替我们达成了目标。”巴彻勒说,“理应奖赏他,加深我们的合作。”
“我会考虑。”公爵对这只在布列斯筑巢的夜莺也颇为意动。王党在外国没有朋友,且不允许诸侯与外界力量交从甚密。原来的西党与盖亚教会联盟,险些推翻塔尔博特家族的统治。时代变了,现在嘛,如果人们不交朋友,就等于平白树立敌人。
“对了,妈妈。”巴彻勒晃了晃脑袋,“多兰让我问你,南国是否派了夜莺去刺杀萨斯杰?”
特蕾西皱眉:“没有。”
“没有,好的,我这就告诉他。”他就要起身告辞。
好什么好。“站住。”公爵喝道,“你没长脑子吗?还是听不懂话?不是我们的人!难道还有其他人刺杀……那私生子?”她不愿意他的名字。
“可能是他自己招惹的仇家。”巴彻勒用咳嗽掩饰尴尬,“毕竟,这小子不知搭错了哪根弦,竟然去当了恶魔猎手。我告诉你过你的,妈妈。这行当可不安生……”
“那去杀他的就是恶魔了!倘若杀手与我们无关,你以为西莱夫·多兰会特意来问我们?”特蕾西劈头责问道。“还是你觉得我手底下有恶魔?嗯?”
“我……”
“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蛋。”公爵出奇地平静下来,“好了,我想我知道是谁干的了。诸神有眼,让我的孩子们能各有所长。走吧,巴彻勒。今夜我留宿龙穴堡。”她皱眉。“你还在这里干什么?快走!”
王国大法官从沙发上一跃而起,同手同脚地去开门。他拉门时迟疑地望一眼公爵。
“你到底要说什么?”
“是……是提温·梅塞托里,他今早杀了一个情妇,理由是她勾引下人。大家都知道他在泄愤。西境……”
“不必担心。拜恩人的军队停在了飞鹰城。”
“可降临者死了,伯德曼家的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,法莱德,他去神秘支点修习过,但也死了。”大法官的神情称得上畏缩。“联盟会怎么想?还有那该死的恶魔领主——”
“也维斯顿大人是神圣光辉议会的合作者。”公爵打断了他,“他们算是光辉议会的一方,不是联盟。这桩事说到底与我们无关。至于恶魔领主,拜恩人止步于西境,这是七支点能容忍的极限了。一旦有进犯的势头,神秘领域决不会放任。听好了,巴彻勒,我不想再跟你解释这些东西,出生时我给了你一个完整的脑子,对吧?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就算有,也不能指望你想出办法。
“……妈妈,你为什么不怕?”
巴彻勒抬起头,露出一张怯懦、疲惫的中年人的面孔。母子对视时,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。我们的身份仿佛颠倒过来。
一阵涟漪掠过特蕾西的心头。“不怕?”她重复,“谁告诉你我不怕?”
巴彻勒茫然地望着她。
“拜恩占领了西境,距离铁爪城不过十日的路程,如果以神秘支点的速度计算,还会更快。我问你,巴彻勒,伊士曼能否抵挡拜恩的恶魔军团?”
“不可能。”大法官绝望地承认。
特蕾西点点头。“也就是说,你我绞尽脑汁,最终也只能求助于七支点的援手。此事我们无法控制。而若我们这时收到情报,说明第二天敌人将军临城下,那我只要闭上眼睛,就会想到明天早晨起床,看见窗外站满了列队整齐的恶魔士兵。”
儿子的神情仿佛见到了噩梦成真。
她微微一笑。“这你妹妹不就亲身经历过?换成是你,你能怎么做?”
“我们得立刻离开。”巴彻勒嘶哑道,“去布列斯,或者联盟的……”
“有更简单的方法。”
“什么方法?”巴彻勒急迫地追问。
“去问安瑞姆·提密尔的夫人吧。我将办法告诉她了。”
……
他在阴影之中穿梭,来到城市边缘的一家挂风铃的旅店。在凡人眼中,这里与往常无异,然而他却能察觉到环境的割裂。神秘力量包围着建筑,技艺并不高明,反应却很敏锐。伊士曼的神秘领域太孱弱,少有人能做到这地步。
黎明的霜雪尚未融化,他在地板上留下一串脚印。“欢迎。”
厅内无人,这可不像正常的旅店。冒险者喜欢通宵饮酒,或者早早爬下床吃早餐。但大家都没选择这里,被神秘力量指引到别处消遣。空荡荡的桌椅笼罩在黑暗中,只有一角点着灯。一个熟悉的家伙等在油灯边,替他倒酒。
“我不知道你喜欢喝酒。”他笑着开口,自己都没注意到。“你终于愿意露面了。”
“我都是迫不得已,老兄。”
“当年发生了什么?我听说……”
“那都不是……不,无论如何,结果相差不大,你就当真的听吧。这和我们的冒险旅途不同,兄弟,我决不能说出真相。上一个被我要求聆听的人是个侦探,她死了。看在诸神的份上,多尔顿,请别问了。”
“这是你失踪的原因?”
“算是两码事。有人在追杀我。”
“这个嘛,我可不意外。”多尔顿尝了尝杯里的饮料,发现它不是当地的烈酒,口感柔和,却更丰富。“总有人追着你,寂静学派,光辉议会,黑城的事后还有守誓者联盟……你做得对,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。但你总该提醒我们这些朋友吧!我们在白白担心!约克走了,我差点在银顶城……”
“银顶城太近了,我不敢接触你们。”
太近?“什么意思?”
对方摇摇头。“伊士曼也是。这里到处是……我希望你和约克一样,立刻离开伊士曼。对了,地下世界快要回来了,你不回家看看吗?”
“我倒是能告诉你。”暗夜精灵将酒杯喝干,“灰烬圣殿把持着地下,我不可能回去。瞧我这副模样,能招致什么样的欢迎?我不是蜡烛人那样的降临者。”
“怎么会呢?”
“就是这样,而且没有理由。地下世界不比宾尼亚艾欧,贫瘠的土地孕育贫瘠的道德,老兄。奏响在我故乡的主旋律永远是战争。”他苦闷地一笑,“这么多年,我过着平静的日子……和你们同行更多的也是乐趣而非折磨。总而言之,我有理由厌倦刺杀、争斗和同族相残,但我的同族们却还乐在其中。我不能责怪他们,伙计,他们生来活在地下。没有月亮的晚上,大家是彼此的食粮。哈!那就是个活地狱。我凭什么要回去?”
“真教人吃惊。不过,灰烬圣殿回到了诺克斯,也许情况会好转吧。”
“以我对他们的了解。”多尔顿淡淡地说,“只可能更糟。上次卓尔们回到地面,法夫坦纳的雾精灵倒了大霉。那次战争被称为‘丰收之役’——在来到地面前,我也是那么认为的。我又要怎么去怀疑呢?该死的诺克图拉的恩赐只给予胜利者。”
“往好处想,你的同族具有足够的侵略性,起码不会任人鱼肉。”
“千万别低估了他们。”多尔顿咕哝,“我敢说,这次他们会更兴奋,因为地面上到处都在打仗。就拿伊士曼为例,我听说西境发生了农民叛乱,还有冰地领……”
“那不是叛乱,多尔顿。”对方低语,“我想那只是开始。”
不知为何,一阵冷风吹过烛焰。灯火跳动了几下,艰难地重新亮起。多尔顿许久没有说话。有些事不言自明……先知死了,秩序联军没打赢猎魔战争,而后是新先知接任,青之使成了外交部长,白之使的学徒、高塔信使尤利尔则变成了伊士曼的驻守者……他能猜出朋友失踪两年的原因,也隐约察觉到当年高塔内乱的一角。这些事蕴藏着重重危险,暗夜精灵自问帮不上忙。他甚至很久没能联系上罗玛了。
他觉得喉咙发干。“是……无名者?”
对方没有正面回答。“王党隐瞒了消息。”
那就是真的了。多尔顿心想。没有谎言能瞒过眼前的朋友,这点他无比清楚。“见鬼,我替他们做过事,这些人看起来不像要大难临头的模样。”诸侯还在互相残杀,我出了力。
“占领西境的是深狱领主率领的拜恩军队。”对方告诉他,“也就是原本的秘密结社。他们对凡人王国下手。”
“难道拜恩要重新划分恶魔与秩序的边界?”
“想来不会是在地图上用笔划。”酒水冲刷杯子。“最糟糕的可能是,这里会变成战场——不亚于两年前冰地领的战场。天杀的,我从不知道人们这么热爱争斗。”
人们爱的不是争斗,而是胜利。多尔顿吮吸一口葡萄酒。
对方叹息一声。“因为我无法道明的原因,你很可能遭遇危险。我希望能向你形容,多尔顿,这危险远胜于我们经历过的所有旅途。”
“你是指结社领主吧?”
回答他的是沉默。暗夜精灵满上最后一杯,酒瓶空了。“我昨天杀死了最后一个仇人,前首相劳伦斯·诺曼。他似乎没对我做什么,但有许多证据表明,他策划了英格丽对我的背叛,用以分裂我和德威特·赫恩。”
“很抱歉没能与你一同行动。我本来答应过你。”朋友对此一清二楚。在银顶城,他甚至提醒我远离王党和……
“不,当年德威特连夜逃离了安托罗斯,这不怪你。我们仔细找过,但城内太乱,还是被他脱身。我也很遗憾没能听你的建议,真正放下仇恨。”多尔顿放下杯子。“直到杀死诺曼的一刻,我才觉得自己真正得到了解脱。”他停顿片刻。“无名者与秩序的仇恨比我与王党之间更深刻,我……我想我能理解他们。”
“理解他们永远也理解不了彼此?”
“就是这样。我理解,但我不能替他们作出选择。”多尔顿轻声说,“就连我自己,生为秩序生灵还是恶魔容器,都不是我愿意的。人们的立场与生俱来。”
对方别过头。“不该是这样。诸神怎么会看到这种事发生?”
“立场与生俱来。”多尔顿重复,“行为却取决于自己。”
“代价则取决于谁是胜利者。”对方微笑。“立场与行为不统一,后果我们可是很难承受。”多尔顿想说什么,但他抬手阻止。“说到底,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?我可不想再谈天说地,浪费整个早晨。嗯,你在银顶城的手段很漂亮。”
但他没必要事事听他的。“我在银顶城看到了一个大名鼎鼎的通缉犯,只比我稍便宜一点。见鬼,你对你的新同伴有多少了解?”
“我很清楚他的目标。他似乎自有打算,我没道理阻止。”
“要我说,你陷得太深了。”暗夜精灵警告,“既然你要失踪,找书苑m 就彻底一点,别再掺和他的事。”
“视而不见解决不了问题,多尔顿。我必须行动起来,哪怕在暗处。我需要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……”
多尔顿知道,他不可能说服对方,这不是他的长处。很多时候他都希望自己能像尤利尔一样开解他人,但这是不可能的。暗夜精灵从没有那种能耐,或者说,使人愿意采纳建议的魅力,他向来尊重人们的固执——因为他自己就是那样的人。
“那就想吧,兄弟。”暗夜精灵安慰道,“不论结果如何,那都不是你的责任。祝你好运。我自问帮不了你……但你似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。”否则你根本不会露面。“我能为你做什么?”
对方不知为何颤抖了一下。“有一样东西。”他的朋友伸出手,拳头里紧握着某种细小的物件。“请你替我保存。如果某天你遇到了它的主人,就把它还给他。”
灯焰只剩点点火星。但阴影不是他的阻碍。多尔顿看到了那东西,他没想过会是它,不禁一愣。太多疑问在心中升起,但最终,他什么也没能问出口。
“我会将它物归原主。”多尔顿承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