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百九十三章 议公道 (第2/2页)
那位本来韩江陵心仪的女子过门时节,天降急雨,但送亲众人之后,始终有位少年跟随,直到相送十里过后,才是站住脚步,于深秋冷雨里,足足站过一昼夜,四体僵直不能动分毫,还是城中寺院长老外出化缘,才是寻到浑身冰冷面无人色的少年,凭耄耋之年佝偻腰背,将其背回寺院内。
从始至终,韩江陵如是身临其境,仿佛将头前三十载年月,再熬过一回,咬牙切齿。不远处的公孙槃同样是瞧得津津有味,可神情当中却很有些赞许,瞧到自觉妙意无穷处,尚要拍手笑上几声。
随后年月便同水渠里无根流水似那般平静寻常。在寺庙借住的少年人,并不曾落发为僧出家,也并未曾与家中双亲断去往来,而是凭自身这点身手过活,到头来终于是踏入那座小楼,同别个拘泥礼数或是心有所图的人不同,韩江陵总是要在小楼中朝楼外张望观瞧,说此地景致甚好。
年轻人向楼下看风景,楼中的人在看年轻人。
所以得以有今日,还真是能从那时节找出些端倪来。
“不错不错,看来你还真是很不容易,才走到我眼前来的,三十年辛苦,能有如今境遇,属实难得。”公孙槃很是乐于瞧方才这场戏,笑弯眉眼,再去瞧更是脚步蹒跚,满脸汗水的韩江陵时,无端又添过两分欣赏,“一路走得磕磕绊绊,就为今日来这城主府中,取荣华富贵?不得不说上句,志存高远,胸有丘壑。”
韩江陵抬头,擦去额头泉涌似汗水,同样是咧嘴一笑。
“不是我想要来,而是许多人用性命将我推到城主府前,要我问城主几句话,那既然城主府内并无城主在,可否就将你这道人当做城主。”
时至如今,即使韩江陵再不晓得其中症结所在,也晓得眼前这位道人,必定不属常人,能在这座城主府内安然稳坐,分明知晓外头刀兵近在咫尺,仍能诵经如常神色不改,眼前道人倘若只是位寻常道人,那位素未谋面的沣城城主,未免本事太过低浅,找寻位毫无能耐的道人前来抵命。
“既皆是入过学堂,言语举止皆有些仪度的体面人,何需兄台直言,想来也不会是什么中听话,如是猜得不差,城中守卒数目已是愈发捉襟见肘,义军将整座沣城变为囊中物,同样已是势在必行,你我就无需再拘泥于寻常路数做事,贫道就来猜猜,韩兄想要问什么,意下如何?”
而韩江陵此时,当真是有些难以为继,原本提兵马杀至城中,已是强弩之末,又遇方才异相,心力又是折损甚重,眼下吃力抬起佩刀来,却是被近在眼前的道人两指捏住,生生折去刀尖,终究是显露出獠牙。
而轻而易举捏碎刀尖的道人并未给韩江陵留有甚回转余地,而是轻快笑道,“我猜你必是要问我,大灾之年为何不愿相救,此话兴许其余数城城主,早已言说过,为保全沣城日后能开枝散叶,寻常百姓又算得了甚,莫说是此大灾足有人五城之人平白受难,即使是除却内甲城中权势钱财最是显赫丰厚之人的万千沣城中人,皆死于病患灾荒,这仅剩的一两成人,定是要保全,哪怕仅余一斗余粮,也要交到这些位足能令沣城开枝散叶,延续香火的能人手中。”
“倘若非是要讨个所谓公道,天底下从来就不曾有所谓公道二字,有人自降生起就恶疾缠身,家室清寒,手足欠缺者从来就不是甚稀罕事,而有人自降世以来,家世显赫血脉金贵,莫要说是十指不染阳春水,亦是无需忧心此生衣食,且容貌俊秀体魄过人,生来便才高八斗,日后定然名扬四海者,纵观前朝百千年月,层出不穷,既是落地前就已是注定,天下无公道存留,又何苦要惺惺作态。义军连克数城,本就是成王败寇,取冠冕堂皇的所谓仁义道理,也不过是要替自身寻个篡权夺政的理由借口。”
“不妨再自问一番,韩兄前来,究竟是欲要替天下万民,讨要个道理说法,还是要替自个儿找寻心安的措辞。”
有的人死了,但没有完全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