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6 诏武四年 (第2/2页)
阿来沉默着,目光落在困住她的铁锁上。
她早该发现,这根铁锁也是来自谢府,是谢随山用来栓狗的铁链。
谢太行花言巧语在耳,可是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另一番模样。骨血?父亲?不,谢太行从来都不是。
阿来明白自己的存在是个耻辱。是谢太行趁她阿母受伤,将她阿母侮辱的最真实证据。
这个人为了袒护儿子竟陷害忠良,他的话绝对不能信。什么谢家族谱,羡人亲事都是食人骨肉的牢笼罢了,她从未稀罕过更不会受困其中。何况若她真能侥幸成事,谢太行又怎会留着她这个把柄存活于世。
整件事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只有阿薰。若他日阿熏有难,她一定会以性命相搏,救她出来。
想通了这点,阿来淡然抬起头,晃了晃脚下的铁链,故意让它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“你谢家的事,与我无关。”
非常直接的拒绝,不留任何余地。
两人对视之时,谢太行收起了慈爱的目光,刚才的苦口婆心果然都是做戏。
他不再说话,挥了挥宽袖冷哼一声,气氛骤变。
云孟先生从他身边走上来,两名壮士随着他步伐,从船舱内拖出一人。
那人正是骁氏。
“阿母!”突然见到阿母,阿来撕心裂肺的一喊后,几乎被断骨之痛吞没。
骁氏长发凌乱浑身无力,那两人将她拖出后直接丢在船头。
她一只手臂悬于空中,额头上一个可怕的血窟窿已似乎还在流血。在被拖出来之前骁氏一直陷于深度昏迷之中,与船板撞击时才捡回了些意识。
模糊间听到了阿来喊她的声音,骁氏用尽全力缓缓抬起头来,看见了孤舟上的女儿。皲裂出多道血口的嘴唇动了动,想要说话可毫无气力。
“你们要干嘛!”阿来愤怒至极。孤舟与船就在五十步之内,若是没这铁锁她定能一步飞入船上,将谢太行一干人等打个屁滚尿流,“无耻之徒!快放了我阿母!”
云孟先生站在骁氏身后完全不为所动,青黑色的眼窝里浑浊又阴森的眼睛盯着阿来:
“杀,或不杀。”
阿来一时没能回答,云孟先生眼皮一沉,一名壮汉蹲下扣住骁氏的手,将一把撑指撑进了她的指缝中,强行让她张开五指。
还未等阿来张口阻止,另一名壮汉抽出匕首猛地一个蹲落,将骁氏的小指切去。
“父亲竟为了她们责罚大哥?”
乐菊也是一脸的不忿:“照理说谢公一向是不管这母女的,而且咱们四姨是跟阿来一块儿出去才出了事,怎能就这么算了?谢公这次实在是奇怪。六娘可还记得,前年寒食节那会儿骁氏病得快死了,阿来去求夫人让府上的大夫给看看,谢公都没搭理。”
六娘点点头:“是了,我记得这事儿。当时阿来求主母不成,又去找了我阿母的。还是我阿母偷偷给了她一点钱去抓的药,骁氏才命大活了下来。”
想起四姨从前总跟她絮叨阿来和骁氏可怜,被父亲厌弃只能当个下等的奴仆。既然厌弃又为何不杀了她们为她阿母报仇呢?难道她阿母就这么白白的死了?还死得那样不堪!父亲不在乎骁氏的死活却又要保住阿来,难道说父亲还是念及阿来是他的骨血吗?
想到阿来那张越来越好看的脸六娘就一肚子不痛快。也不知道待过几年阿来长开了会是什么样,是不是连阿熏都要逊色于她?难保父亲不会为了与别的世家联姻而认下阿来这个女儿,到时候若阿来嫁得比自己还要好……六娘心里阵阵发凉,钟公子那头根本没正眼看过她,阿母这么一死王家肯定也没戏了。那她以后该怎么办?手里的帕子攥成一团,越想越不甘。
都是阿来这个贱奴害死我阿母!
不能让她活着!
六娘直接带了几个仆人跑到骁氏母女的房前砸门,要将她们乱棍打死给四姨偿命。
到底她是主子而骁氏母女是奴,往日里父亲除了阿熏最宠爱的便是自己了。杀了她们父亲顶多骂自己一顿或抽几鞭子,但总算有人来给她阿母偿命,也能绝了阿来成为谢家人的可能。
对于四姨之死,谢太行本也是痛心疾首。
众多姬妾当中惟有四姨最娇俏,最温情贴心,可眼下嫡子惹出的祸端是烧眉之急,哪里还有那闲心悼念一房小妾?更何况听说四姨的尸首被流民啃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,看一眼三天吃不下饭,他决定还是不去给自己添堵的好。
谢太行已经被愚蠢的儿子弄得很闹心了,偏偏还有更倒霉的事等着他。
刺史和州牧都因亲耕之事来到歧县城内,铁定已经知道歧县现状。
亲耕之事和流民之难恐怕十年都赶不上一次,谁曾想早不来晚不来居然挤到一块儿来。
刺史和州牧肯定已经知道他从宴州回来了,得赶在他们召见之前制定出对策,以填补谢随山犯下的罪行。
一大早谢太行就召集了谢府众幕僚谋士汇聚前厅,寻求解决流民的良策。
他刚到前厅门口便听到下人来报,说六娘带了几个仆人拿着棍棒要去杀了骁氏母女给四姨偿命。本就一夜未睡的谢太行登时气血上涌,颞颥气得鼓成一包,怒骂道:“一窝子只会生事惹祸的废物!还不赶紧派人去拦住!”
“是!是!”
六娘带去的人刚把骁氏母女的房门踹开便被谢太行的随从按住。一听是父亲派的人,六娘心中愤恨更甚,恨不能当场撕了阿来,可又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。乐菊劝她莫跟府君硬碰,毕竟来日方长。六娘才忍气吞声暂时退去。
下人回报六娘已离开,骁氏母女暂时无碍。谢太行让管事安排人手看着花房,不准六娘再过去胡闹。管事领命要去,谢太行又叫住他,想了想道:“吩咐下去,绝不能让阿来和骁氏出府。”
回到前厅,谢府上下已经聚齐等待着他。谢太行扫视了众人一圈后,直问阿熏:
“听说阿熏一夜没合眼,可有为父分忧的高策?”
阿薰站在云孟先生之后,本想先听听众人高见再从长计议,没想到一上来就被父亲点了名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,等待她开口。
昨日阿来走后阿薰按捺不住跑去谢太行书房,将收编之策说给父亲听。谢太行当时听完并未多说,只是点了点头要她早些休息,她当时以为此策无用,父亲应该看不上眼。此刻阿薰面对众人关注脑中空白,也无别的新念头,只能将收编之策从头到尾再一一道来。
说完之后她发现谢太行面露满意的微笑。
谢随山还在祠堂里跪着,他私偷太守符传酿成今日祸端,谢太行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他出来丢脸。嫡子愚蠢,只能靠嫡女为谢家挽回一点颜面。
流民如何收编整治这并不算难题,谢府中谋士们心中想的对策大抵相似,和阿熏方才所言相差无几,只再添加些执行时注意的细节便可直接实施。
谢太行没让其他人说话,直接点名嫡女开口,自然是要自家女儿出此风头。在场的人也都没拆穿,反而争先恐后夸赞女郎精通学术见微知著,殚见洽闻博古通今,谢府芝兰玉树日后必定有大作为之类,搜肠刮肚地想些赞扬之词一顿猛夸。夸到阿熏面上发烫,抬不起头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