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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7 神初九年

  77 神初九年 (第2/2页)
  
  卫纶眉峰微蹙,没再说话。
  
  跪在他身旁的长孙曜悄悄看了他一眼,林权更是大惑不解。身后的诸臣也都面面相觑,大家都明白李举在怒斥的人是谁,可没人开口。
  
  “这么久了,寡人等了这么久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直指这件事。寡人问你们,你们对得起大聿百姓,对得起寡人吗?”
  
  卫纶不疾不徐道:“臣愚昧,陛下指的可是洪瑷贪污赈灾粮款一事?”
  
  卫纶此话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吐露,李举便如同看见机敏的野兔终于落入圈套的猎人,迫不及待地收网:“没错!寡人指的就是洪瑷!如今是什么年岁,粮食有多重要诸君心里都有数,这洪瑷居然敢贪下百姓的救命钱银,这是凌迟的死罪!”
  
  李举一字一句喊得铿锵有力,不知是气的还是喊得太大声,脸都涨红了。
  
  卫纶慢慢抬起头来,如狼一般坚定而危险的目光从笏板之后缓缓升起,并未受到李举方才大发雷霆的扰乱,依旧平静地看着他。李举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,蚩蠢不堪。
  
  凌迟。卫纶在心里暗笑,李举偷偷将“夷族”之罪替换成了“凌迟”,那便是单单将洪瑷摘出来,与他族人没有任何关系。冯坤不会死冯徙倚也不会死。李举想借着愤怒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,模糊重点。不仅暗自减轻了洪瑷之罪,更是将弹劾郭濡一事压了下来。看来李举已经下定决心为了保住冯坤和北方三郡牺牲洪瑷这颗棋子。
  
  卫纶道:“陛下贤明持重整饬纲纪,乃是大聿之福。臣也以为这洪瑷一事必须严查。”
  
  李举提声道:“关训。”
  
  一直跪在一旁没有吭声的关训似乎早就做好了被点名的准备,走了上来跪下:“臣在。”
  
  “那洪瑷可交待了贪污公款的细节?”
  
  “回陛下,那洪瑷进入诏狱已有四十二日,至今仍不承认贪污之罪。”
  
  “证据确凿居然还想抵赖。那洪瑷不过是小小刺史,居然敢贪污官银,若不是背后有人撑腰,他岂敢这般嚣张?再者,若是真的有心私吞官银又为何会将银子明目张胆地放在府内?那可是三万两现银,无论摆在何处都十分显眼,更何况还盖上了官银,难道这洪瑷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?此事或许还有蹊跷,绝不能让任何一个贪官跑了。关训,寡人令你再去搜查洪府,绝不能放过任何细节,将洪府里里外外搜个彻彻底底!”
  
  关训道:“喏!”
  
  原来如此。
  
  卫纶跪在原地没有做声。
  
  大抵是李举查到了官银的来源极为可疑,想要从这条线上入手,这才迫不及待地痛斥贪腐,从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件事上。李举这点抓得对,从先帝开始查办贪官的力度一直都很大,李举让廷尉署率先审理此案的权利还是有的,更何况他这么做合情合理。
  
  李举坐了回去,冕旒在眼前晃动着。
  
  他暗暗舒了一口气,心跳还是很快。他以为卫纶这帮奸党会当朝反对他,坐在帷帐里的庚太后也会突然发难,结果他们并没有这么做。因为他提出的问题没有破绽,没有留给他们反驳的余地。
  
  他看着卫纶依旧难以捉摸的脸,他知道卫纶心中肯定将他方才的举动一一剖析,卫纶肯定在想——李举这小儿是要查官银来源。
  
  很抱歉,这一次你要输了。
  
  李举努力按捺着想要发笑的心思。
  
  我的目的绝不在此。
  
  天子发话,关训带着廷尉署的人来到洪府,将封条一揭,冲了进去。
  
  “给我搜!”
  
  “喏!”
  
  关训和姜妄站在门口,冷眼看着洪府又一次被翻个底朝天。姜妄热得有些戴不住那高帽,一边用扁扁的蛇牌扇出点儿可怜的风,一边问关训:“你猜,咱们还要再来查抄洪府几次?大热天的来抄家,这差事实在不是人干的。屋后还有几具婢女上吊的尸体还没收拾呢,这臭味,啧啧啧……”
  
  关训剑眉之下一双冷峻的单皮眼滑向姜妄:“想要多活几年,就闭上你这张烂嘴。”
  
  姜妄不怒反笑,像只水蛇般对着关训的脖子吐信子:“就我这张烂嘴,你可受用的很。”
  
  廷尉署的人搜了三刻钟,当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,搜查得格外仔细。
  
  卫纶和林权来了,两人向他们施礼后关训问道:“怎么,卫司徒和大司农这么有空,来监察下官办案?”
  
  林权天生声音柔和,也是南方人,说起话来细声细气:“这监察一说从何所起?因为陛下十分重视洪瑷一案,身为臣子自然记挂,我和卫司徒也一并来了了。”
  
  关训正要说什么,忽然一声“天子驾到”的声音传来,他们立即跪下,喊道:
  
  “恭迎天子!”
  
  三十多位重甲虎贲军迅速分成两列,李举双臂负在身后从中间走来,问道:“查的怎么样了?”
  
  关训道:“回天子,暂时还未查到什么新的线索。”
  
  李举挑着眉独自在原地踱步,两位小黄门拿着遮阳的华盖跟在身后寸步不离。大家都闻到了尸体散发出的恶臭味,李举肯定也闻到了。但是他不为所动,没有任何矫情姿态。
  
  冯徙倚肚子一天比一天大,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觉,经常做噩梦,不敢翻身,一翻身孩子就从肚子里掉出来,摔死在地上。冯徙倚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,口渴难耐。
  
  “阿婉。”冯徙倚低低唤了一声贴身婢女的名字。
  
  “阿婉?”婢女没有回应,冯徙倚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。
  
  还是没人应。
  
  怎么回事?
  
  冯徙倚掀开帷帐之时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坐在她床头,吓得她大叫一声往床里缩。
  
  “皇后想要什么?我帮你拿。”
  
  冯徙倚惊魂未定地回头看,细细端详之后发现此人并不陌生。虽然她进入皇宫之后没多久这人就开了怀琛府搬了出去,两人没见过几面,却常常听天子提及她的名字。
  
  “李、李延意?你怎么会在这儿!”
  
  “皇后有喜这么久我都没能来看看皇后,实在太不该了。皇后不会怪我吧。”李延意站起身走向床榻,冯徙倚大叫:
  
  “来人啊,来——”
  
  李延意往前一扑,单手掐住冯徙倚的喉咙,让她一句话都喊不出来。冯徙倚发疯似的又踢又打,直到一根冰冷的匕首贴在她隆起的腹部,冯徙倚犹如被点穴似的完全不敢动了。
  
  和阿歆相比,李延意的力气不算大,可要制住这位娇弱的孕妇还是轻而易举。手指只要稍稍用力,大聿未来的皇子便会胎死腹中。
  
  冯徙倚惊恐万分的眼泪顺着漂亮脸蛋滴在李延意的手背上,整个人缩成一团,连反抗都不敢,从喉咙深处发出绝望的声音:“不要杀……天子的孩子。”
  
  “我怎么会杀天子的孩子?他可是我侄儿。”李延意的笑容比冯徙倚做过的所有噩梦都要恐怖。绝望之中她盯着李延意眉心的那颗红痣,像一滴血,也像是开启阴间大门的锁眼。
  
  李举早就准备好了证明洪瑷清白的证据,并且偷偷放入了洪瑷书房并不显眼的位置。
  
  这是一封伪造的契约,是洪瑷和胡商签订购买药品的契约。当初他奉天子之名到绥川赈灾,拨给他的官银不止用来买粮,更需要购买药品以防时疫。这批药品需要从胡商手里购买,昂贵而稀缺,胡商手中没有这么多,洪瑷便和胡商签订了三万两货物的契约,四十天后交货。这三万辆现银正是留下来买药的,因为不方便运输便留在了汝宁洪府。如此一来卫纶关训还能说什么?
  
  只要搜出契约洪瑷便能洗脱嫌疑。
  
  李举心道,李延意和卫纶还当我是曾经被随意拿捏的暗弱天子吗?吃一堑长一智,如今的我都是被你们逼出来的!
  
  “搜到了!”三四位廷尉署署员跑了出来,手里拿着一堆竹简木片。
  
  “搜到什么了?”关训问道。
  
  李举漫不经心地望过去,听那署员道:“搜到了洪瑷通敌卖国的罪证!”
  
  李举的笑容还挂在脸上,他似乎没听明白。
  
  关训将那些信拿到手中一看,全都是和冲晋往来的书信,里面涉及大聿军防农建等各大机密,有些数据连关训都不曾听闻。
  
  关训没有急着下结论,而是将信递给了李举,让天子亲自过目。
  
  李举从关训的眼神里看出他是认同那位署员的话的。不可能!通敌卖国?怎么可能!他不是早让人将洗脱罪名的契约放进洪府了吗?为什么会变成通敌卖国了!
  
  李举急切地翻看这些信,字字句句都指向那个可怕的罪名!更让李举几乎昏厥过去的是,这些信件不止牵扯到洪瑷一人,他只是个小卒,信中更多提及的是一位大聿重臣,这位重臣才是真正幕后推手。
  
  虽然这个人的名字没有直接指出来,若是说了就太假了,可是李举匆匆一扫都能看明白,暗指的重臣就是冯坤!
  
  林权和卫纶仿佛什么也不知道般问道:“陛下,这通敌卖国之事属实吗?”
  
  李举恨不得抽了关训的刀将这两个惺惺作态的贱人斩成数段!就像他们对洪瑷三妹那样!
  
 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。他是天子,他是高高在上却什么出格之事都不可做的天子!
  
  李举将信件狠狠摔在地上,林权捡了起来,和卫纶一同查看。看完之后林权问关训:“敢问关廷尉,通敌卖国该当何罪?”
  
  关训冷着脸似乎并不太想回答,姜妄替他说了:“红阙年间有位侍郎也是通敌卖国被夷了九族,这回这洪瑷恐怕也,嘿嘿嘿……”
  
  李举知道他们都不怕他,他们都在算计他,就连这小小的廷尉史都敢调侃他。
  
  或许卫纶早就想到了李举冥思苦想数夜的“妙计”,并且将计就计彻底将冯坤推上了断头台。李举气红了眼:在你们这些奸人眼里,寡人是不是特别可笑!
  
  李举用眼神质问他们,他投过去暴怒的眼神却像是一滴水滴进了大海之中。林权和卫纶一个含笑一个严峻都在看着他。这是他们最最自然的模样,一如既往,没有任何的畏惧或是得意。
  
  就好像这次的对峙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会有其他的结果。
  
  “来人啊!皇后娘娘要生啦!”阿婉冲出了皇后寝宫,大喊大叫。
  
  冯徙倚倒在床上痛苦地捂着肚子,血从她腿间流出来,染了一整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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