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二十章 体面 (第2/2页)
过得好半晌,探春抬头道:“多谢俭四哥指教,只是家中事务我也无能为力。好在掌家的差事落在凤姐姐身上,许是来日能有转圜也说不定。”顿了顿,探春起身告辞:“方才听了俭四哥所言,心下总算有了底。如今老祖宗还担忧着,我须得赶快去回话儿了。”
李惟俭颔首,点了宝琴道:“你去送送三妹妹。”
宝琴当即起身,扯了探春往外行去。一路自东路院过会芳园,待送到东角门,宝琴方才回返。
探春与宝琴辞别,进得大观园里,便在沁芳闸桥上撞见了惜春。
姊妹两个相见,惜春便道:“方才我过去扫量了一眼,莺儿果然带着几个丫鬟在拾掇着。听说东北上小院儿也拾掇了……”
探春哼声道:“很好,说不得往后薛姨妈还来呢……便是不来也使得。”
惜春沉吟了下,低声说道:“三姐姐可不好往外言说,这话听着像是撵亲戚。”
探春冷笑道:“正是呢,有叫人撵的,不如我先撵。亲戚们好,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。”
惜春眨眨眼没言语。探春便探手揉了揉惜春的小脑袋道:“先前咱们家大树参天,人家自然好似藤蔓一般攀附过来;如今大树要倒了,可不就要树倒猢狲散?薛姨妈只怕还要照料太太几日,我却觉得很是不必。”
惜春讶然道:“三姐姐方才自伯府听了什么话儿?”
探春笑道:“逆耳良言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只可恨我不是男儿。”
惜春垂头丧气道:“待过上几年,老太太百年之后,我还是干脆去山上做姑子去吧。”
想起李惟俭方才所言,探春低声道:“就怕四妹妹想做姑子都做不成啊。”
惜春懵懵懂懂看向探春,探春却不再多说。当下姊妹二人往荣庆堂而去,等了半晌才见贾母出来。
探春当即复述了李惟俭所言,贾母听罢舒展眉头,笑道:“就是这么个道理。”
惜春道:“老祖宗一早儿便知道了?”
贾母强自笑道:“好歹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要多些,大家族中哪一辈没几个不贤不孝的?若果然被那庶子夺了家业,这世上哪里还有这些大家?”
“老祖宗说的是,”赞了一句,探春又道:“方才四妹妹瞧见宝姑娘、薛姨妈都将院子拾掇了,怕是不日便要来请辞。”
贾母心下极不待见薛家,闻言冷笑道:“也好,天要下雨、娘要嫁人,如今可不就要个人顾个人的?到底是亲戚一场,给薛家留个体面就是。”
这日到得晌午,薛姨妈与宝钗果然来与贾母辞行。
薛姨妈赔笑道:“如今太太病着,我为妹妹本该悉心照料,奈何家中又出了事端。”
探春笑眯眯问道:“不知姨太太家中出了何事?”
薛姨妈愁眉苦脸道:“我那儿媳夏氏不是个省心的,原本在府中住着便屡生事端,这会子搬出去别居,日日宴饮不说,还屡屡与邻人争执。家中丫鬟、婆子,但不对其心意,便连打带骂。老太太,我想着再不看顾着,只怕要闹出更大事端啊。”
贾母敷衍道:“家家都有本儿难念的经,姨太太那儿媳的确是个不省心的。”
薛姨妈看了眼宝钗,又说道:“且如今宝钗也到了年岁,总要相看人家。前回文龙在府中成亲,很是搅扰了府中,我这心下本就不宁。轮到我这女儿,总不能再在府中出阁。”
探春明知故问道:“原是宝姐姐要相看人家了,却不知相的是哪一家王公贵胄?”
宝钗娴静道:“三妹妹说笑了,不过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,且我家这般门第,又够得上哪家哪户?”
薛姨妈笑道:“是啊,说不得往后还须得劳烦老太太呢。”
贾母赶忙道:“姻缘天注定,说不得明儿便撞见了也说不定。”
薛姨妈眼见贾母不接茬,便道:“如此,那就定在三日后搬离,这几年实在太过叨扰老太太了。”
贾母笑道:“姨太太这话过了,都是自家亲戚……既然姨太太忧心儿媳,我看也不必非得三日后,姨太太拾掇齐整了随时搬走就是了。只是如今家中还有白事,却不好设宴饯别了。”
薛姨妈笑道:“老太太这话方才外道了。都是自家亲戚,再说太太还在府中,来日我还要登门呢。”
探春冷声道:“姨太太要来看太太,自是好的。只是太太为我嫡母,我自当好生照料了,也不用太过劳烦姨太太费心。”
宝钗听得此言臊得脸面羞红,薛姨妈却笑着道:“老太太瞧,先前还道探丫头年岁小当不得家。亏得太太力排众议,如今探丫头可不就能成事了?”
一说一笑,此事算是揭过。过得半晌,薛姨妈与宝钗告辞而去。眼见探春兀自忿忿不平,贾母便将其招到近前,教诲道:“三丫头,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啊。”
“老祖宗说的是。”探春面上应下,心中却想着李惟俭所说。若贾家再这般下去,只怕就要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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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得下晌,贾母方才小憩过,探春便匆匆来回话:“老祖宗,张宜人登门请见。”
情知张宜人此番定是来商议黛玉出阁之事,贾母不敢怠慢,紧忙请了其入内叙话。
过得须臾,便见凤姐儿引了张宜人入内。彼此问候过,张宜人落座饮茶,待吃过半盏方才开口道:“老太太,昨儿得了旨意,我与外子也是措手不及,如今方才缓过神儿来。玉儿身世堪怜,父母都不在了,好在我认了下来,昨儿夜里与外子商议一番,今儿便来寻老太太讨主意……这玉儿出阁,是不是定在我家啊?”
贾母先前还笑吟吟听着,待听闻最后一句顿时变了变脸色,说道:“宜人说的是,玉儿身世可怜,先是没了母亲,前两年又没了父亲。可好歹还有我这个外祖母在。玉儿出阁,就不劳烦宜人了,老婆子我自有主张。”顿了顿又道:“昨儿还与俭哥儿商议了,他也赞成从荣府出嫁。”
张宜人面上笑道:“算来我这干亲的确比不过老太太这嫡亲的外祖母,只不过……老太太怕是忘了一桩事啊。”
“哦?还请宜人指点。”
张宜人笑道:“府中大老爷发引不过两月,这会子……怕是办不得喜事吧?”
贾母闻言顿时愁眉不展。是了,险些忘了如今还在丧期!
此时五服,贾赦为黛玉舅舅,须得缌麻三月,算算这会子早已除服。贾家人等却不同,最近的贾琏、凤姐儿须得斩衰二十七个月,贾政、王夫人、宝玉等须得服大功九个月。
这等情形,哪里还办得了喜事?
换做寻常都是凤姐儿在一旁转圜,奈何事涉李惟俭,她这会子倒是不好多言了。
贾母顿时无言以对,好半晌才道:“这婚事又不是一时半会儿的,不若先操办着,待出阁时再计较……”
那张宜人却道:“老太太,只怕复生等不得呢。外子说,复生今儿便给钦天监下了帖子,便在这一、二月选个良辰吉日迎玉儿过门。”
贾母纳罕道:“俭哥儿怎地这般急切?”
张宜人道:“老太太不知,老太妃如今贵体欠安。复生若不急切些,只怕又要等上一年之久。”
贾母有心说便是拖延一年又如何,黛玉二月里过了生儿方才十三,拖上一年不过十四,离及笄还差着一年呢。可转念想到王夫人谋害黛玉种种,这到了嘴边儿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。
凤姐儿观量贾母神色,这会子便道:“老太太,我看林妹妹与俭兄弟一早儿就情投意合了,如今俭兄弟巴不得林妹妹早些时候过门儿呢,哪里还等得了一年?再者俭兄弟如今家大业大的,偏生家中没个主母看顾着,这总让妾室抛头露脸的,终归不是办法。
那打理家务、外头营生也就罢了,秋芳、红玉、宝琴都是各种能手,这与达官显贵的女眷交往,总不能也让妾室出头儿吧?”
张宜人听出凤姐儿帮衬之意,顺势笑道:“王淑人说的是,玉儿虽不曾明说,可听身边儿的丫鬟说,这两个小的一早儿在扬州便定了亲事。算算这都过了两年多了,复生又如何等得及?”
贾母苦涩笑道:“也罢,是我老婆子思虑不周了。只是,我这心下实在舍不得玉儿……”说话间便红了眼圈儿。
凤姐儿劝慰道:“老祖宗怕是想差了,林妹妹就嫁到隔壁,来日也不用递帖子,说不得走着就回来了。老祖宗若是想见了,我豁出脸面亲自去请了就是,料想俭兄弟与林妹妹也不会不给我这点儿情面。”
贾母顿时被逗得笑将起来,虚指点着王熙凤道:“偏伱这泼皮破落户说嘴,我若想玉儿了,自去打发人请了来就是,哪里弄你舍了脸面去求?”
凤姐儿顿时咯咯笑道:“我这好心全被老祖宗当了驴肝肺,可见这会子老祖宗一心想着林妹妹,实在太过偏心。”
贾母一边厢擦着眼泪一边厢笑道:“宜人莫怪,我这孙媳妇惯会插科打诨,家中数她最没正行。”
张宜人端起茶盏笑道:“老太太说笑了,王淑人彩衣娱亲,可见对老太太孝顺着呢。”
贾母笑过,说道:“不想婚期这般急切,如此只怕要劳烦宜人操持了。”
张宜人笑道:“荣府如今不便,我心下极得意玉儿这个女儿,自当操持。只是来日玉儿出嫁时若老太太不在跟前,只怕不美。还请到日子老太太移步家中,总要全了玉儿心意才是。”
贾母闻听此言顿时舒爽无比,连道了几声好,不禁说道:“玉儿自小养在我身边儿,总不能亏待了去。不瞒宜人,我家中不比往日,可老婆子我私下也存了些体己,就是预备着几个孙女、外孙女出阁时取用。
俭哥儿家大业大虽不在意这些,可嫁妆却是女儿家的体面,总不能让外头小瞧了玉儿去。因是我备下了现银一万,另有财货若干。这几日若得空,说不得就要送去宜人宅第。”
张宜人说道:“我家比不得老太太,只预备下了三千两。老太太说的极是,女子出嫁就这么一遭,若不体面些,说不得来日便被外头人小瞧了去。”
此时就听凤姐儿道:“我如今还在孝中,到时只怕不好登门瞧着林妹妹出阁。可林妹妹既叫我一声二嫂子,我这二嫂子总要添些嫁妆。如此,我比照着宜人也添个三千两如何?”
贾母顿时对凤姐儿刮目相看,却听凤姐儿又道:“非但是我这边厢,只怕大嫂子下晌回来也要添妆呢。”
果然如王熙凤所言,这日送走了张宜人,待李纨回府听闻此事,当即也添了三千两。两个当嫂子的都这般行事,余下邢夫人、尤氏乃至于醒来的王夫人都一并添妆,算算累及财货竟达三万银钱。
这般嫁妆,虽比不得公主、郡主,可放在勋贵人家中也是极为体面了。
(本章完)